乾清宫思政轩里, 祐樘坐在御案后漫不经心地翻动着面前的几本奏疏。待到听杨鹏禀报完, 他动作顿了顿, 冷笑一声道:“真是不知死活。”
“万岁, 那刁民贼胆包天,您要如何处置?”东厂掌印太监杨鹏面色沉肃, 躬身问道。
祐樘略作思量, 吩咐道:“先关着。他能拿到宫中之物, 还能找到驸马都尉府上, 必定有同党。你先去一并缉拿来, 而后交予牟斌。”
“是。”
祐樘转而看向杨鹏身边的人,道:“牟斌,你将那一干人等押到北镇抚司,朕要一并鞫讯。”
牟斌闻言略感意外,转眼见杨鹏也是一脸诧异。牟斌踟蹰了一下,劝道:“陛下,那一干刁民何须您亲自审问,臣等俱可为您分忧。”
祐樘往椅背上靠了靠,蔑笑道:“朕是想去亲自见识一下, 所谓太子的亲外公、所谓朕的泰山岳丈,到底是何模样。也想瞧瞧,这已然在京城传开的郑皇亲传奇是如何酝酿出来的。”
听到后来, 杨鹏和牟斌感到陛下的语气似乎重了些, 心头皆是一凛, 齐齐跪地谢罪道:“臣失察, 陛下恕罪!”
郑旺寻到驸马齐世美府上之前,已经在其乡里族亲间招摇撞骗了一段时日,以至于太子生母另有其人的流言在京城坊市之间不胫而走。东厂与锦衣卫皆乃专为皇帝监察臣民的特务衙门,如今传出这样的谣言却未能及早察觉,虽说只是民间私底下流传,但说大了也是失职之罪。
祐樘扫了二人一眼,淡声道:“下不为例,起吧,日后仔细办事。”
两人连忙沉声应下。杨鹏迟疑了一下,恭敬问道:“万岁,那皇后娘娘那边……臣是否需要吩咐内臣们嘴上提防着点?”
“不必,”祐樘轻叹一声,“此事瞒不住的,朕会亲自去与皇后说。”
他转眼,望了望轩窗外摇曳在刺目夏阳里的花叶枝桠,耳中听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迢遥蝉鸣,忽觉一阵烦嚣。
人言籍籍,法难责众,纵然此案能查个水落石出,最终恐也难以彻底平息外头的风言风语。
他不想让她受任何委屈。
他越是往深了想,面色越冷,又思及此事的始作俑者,眸底骤然划过一道寒冽锐光。
长夏永昼最难消,眼下又正值六月暑天,饶是殿内放了三个装满冰块的大冰箱,蒸腾的热气仍旧无孔不入,令人心生躁意。
漪乔拿起羹匙饮下一口冰镇莲子西瓜粥,继续低头检查儿子近来的读书札记和随堂笔记。
读书札记是他原本的分内任务,随堂笔记是她交给他的额外任务。
她一本本从头翻到尾,速度虽快却十分仔细,每一处都不落下。看罢后,她脸色有些不好看,又拿来儿子这几日写的廓填翻了翻。
她饮下最后一口冰凉凉的莲子西瓜粥,将手里的本本册册往桌上一扣,倏地站起了身。
立在她一旁的尔岚见碗中已空,打扇的动作稍停了停:“娘娘,可要再传一份?”
漪乔摆手道:“不必了。”她说话间转眼看过来,“去问问太子现在何处。”
夏日蝉多,为免吵到宫里的贵人们,每当蝉鸣起的时节,内使小火们便各处跑着捕蝉。
蔡昭领了几个抱着一堆杂物的小火从宫后苑穿过,热得不住摇动手里的大蒲扇。
司设监所司之职又杂又苦,各宫里帷幔、席子、帘子的日常更换便是其中之一,这夏月里热得紧,各宫用物换得勤,他们也越发忙碌。
但蔡昭心里并没有多少埋怨,他如今满心里除了庆幸还是庆幸。
虽然他巴结李广并没得到多少好处,李广飞黄腾达之后也没想起将他往别的衙门里调一调,但他如今对李广可谓感激涕零。若非李广当初提醒他不要管刘山的破事,他兴许就因着刘山当时给他的那点小利把命搭上了。
如今能好端端活着,好端端地继续坐着这司设监掌印太监的位子,他已经十分满足了。
还好他始终如一地与李广维持着良好的关系,还好他当初听进了李广的提醒。
蔡昭想起自己当初的明智之举,摇着扇子舒心地笑了笑。
他正感慨着,忽然瞧见前面假山后有两名捕蝉的内使正躲在树荫下窃窃私语。
“怎会忽然传出这样的事?”
“谁知道呢。听说这几日间外头七嘴八舌都议论着呢,有人说咱们千岁爷生母其实是一个姓郑的,有人说是个叫王女儿的,还有说不是王女儿是黄女儿……啧啧,说得有鼻子有眼的。”
“这都是谁啊?这后宫里头不就一位张娘娘么?”
“我也不知道都是谁。有人猜呀,因为当初皇后娘娘迟迟生不出孩子来,万岁爷临幸了一个宫人,后来那宫人生下皇子后被皇后抱走了,但因为万岁爷顾忌着皇后娘娘,那宫人没得着名分,反而被囚困起来了……”
蔡昭认出这两人都是司设监新来的,当下大步上前,一人给了一巴掌:“不老实做活,嚼什么舌根子!仔细咱家割了你们的舌头!”
那两名内使立时便被扇懵了,愣了一愣,捂着半边脸抬头看过去,见是掌印太监蔡昭,忙不迭告饶道:“蔡公公,小的们再不敢了!蔡公公息怒……”
蔡昭冷哼一声,斜乜着他们道:“咱家可告诉你们,看严你们的嘴!外头那些飞短流长也是能随便传的?你们听说乾清宫内使刘山的事了吧?他就是因为不知轻重,尽掺和些鸟事,前几日被东厂捆走了,还是督主大人亲自来拿的人!”
这章没有结束^.^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